2012年7月15日 星期日

書桌

如果氣質美女的摯友沒有在進門的那刻就將環島自助旅行所攜帶的滿身物件隨意地往桌上扔擲的話,這將是書桌另一頭的樣子。(當然有時難免還是會出現一杯走味的咖啡,因為氣質美女的人生就是在泡了咖啡卻忘記喝或是一閃神已經攝取過多咖啡因的循環中原地踏步,啾)也就是說,在觀景窗中由那杯走味的咖啡、透明塑膠盒中的杯子蛋糕、三分之一的巧克力、氾濫的便條紙、迴紋針、小剪刀、釘書機礦泉噴霧紫草膏…等林林總總的細碎品項所拼湊而成的混亂風景之外,眼前又是另一個書桌,或是人生,之場景。

那是由理性壓制情緒,由條目定義價值,由某種經時間孵化而成的默識規則所支配的,有點過於節制而顯得刻意的世界。它的基本狀態是冷靜的,姿勢是專注不懈的,配置是深思熟慮的(然而下半身消失的)。 

儘管這樣,儘管在神話般遼遠親切的宇宙中如一粒沙般的星球,沿著難以稱得上本初因此顯得沒道理的本初子午線剖開的東半部,太平洋上很容易被忽略的島嶼,一百零一歲正青春的國家,雕琢卻荒涼的首都,核心行政區,仄逼的房間,一張書桌,之一方…,儘管在這樣殘忍逼視的尺度,仍然不難發現有如在人心底某些鬆懈時刻便破軍闖出,弄得人倉皇疲憊的念頭般的,一瞬唐突的痕跡。

用這裡的例子,便是那只青藍鉛筆袋。

從永康商圈的一爿小店帶回來的。那裡頭無論地上、架上、散落的籃子裡,一落一落的都是這種古典繡布花色的小東西,當時路過見了只覺心喜,便走進店裡逡巡了好一陣子,東摸西看。看顧的女孩一直靜靜地坐在角落垂首注視電腦光屏,自頭至尾沒有一聲招呼、一聲催促,整間店自適自在地像是瞬間凝固後封包傳送來的另一個時空。或許是想記著這份被接納的安心感,因此顧不得阮囊羞澀,還是買下了這麼一個筆袋。回到居處喜孜孜地掏出來把玩,哪知在白光燈泡下一照,那筆袋搖身成為青燈旁身著素淨袈裟的陳妙常,眾佛視下纖指撥琴,顫顫微微,欲空不能空。

當下,那種「怎麼剛剛鬼遮眼地買了這玩意」的懊惱羞恥感,從頸肩後慢慢伸出頭來;此後每見這筆袋,就彷彿又感覺到有什麼不潔的鼻息在右耳後吹拂。

事情是這樣的,天底下很難找到、或建立些什麼是純粹永恆到能夠以一個形容詞、一句陳述呈現的,總是能區辨出一些異質物;小一點的只覺得其存在刺眼,大的那些足以使人逐步喪心自毀。生活布滿凌亂線條(如果說真有什麼人生軌道的話,我敢說那上頭勢必也鋪滿了轉轍器),但,不知怎地,彷彿一種源自初始洪荒的古老的渴望,以部分代整體建立直線敘事漸漸就如同凌弱暴寡般成為生存基本能力;這倒也不是出於剛愎或昏昧,你就是無法一一地、不厭其煩地,給任一空間中的任一個體(包括自己)在任一時間點下都起一個適切妥當的名字,鑽牛角尖往往就是這麼發生的,而且其複雜程度嚴重超出人類基本分析運算與情緒處理能力。生活總是需要一點執妄才過得下去。(有點像網球界流傳的,一名好選手必須剛好聰明地學得會反手拍,但又不能聰明到會想太多。)

去魔化的人間,什麼都說來有道理,什麼都不管用。那個欲想以普遍理由取代第一因涵括世間一切,並且真心認為自己能辦到的美好時代剛剛才抱著悔恨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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